迟少少

决裂(伯玉)

大家尽情调笑着,满脸油腻腻的笑容,声音恶心的如同面前起司蛋糕发了霉,绿色的霉菌混合奶油散发腐烂的味道。

徐伯钧松了松领带,粗糙的卷起袖子,精致的袖扣纽突然松开,顺着楼梯缝跌下去,他懒懒的抬起手,拍了面前的椅子,醉道:“你叫小莺音哦,来给我们唱首曲子,看看是不是当真声如莺啼,唱的好,那枚袖扣纽就是你的。”

     南北行的少爷仔不动声色拉过她,细声道:“徐督军受封时,日本人送的袖口钮,一颗钻够你吃八辈子了,快点唱,不然我卖你到南洋去割橡胶,这一世都不用指望回上海。”

小莺音想开口,又瑟缩坐下来,试探道:“徐督军想要听什么?”

“别弄些什么大鼓,京剧的北音,你不是生在上海,我阿妈也出生在上海,现在兴起些什么,你就唱什么。”徐伯钧搅着面前的赤豆羹,漫不经心的说。

“上海呀本来呀非天堂

没有欢乐只有悲伤

满目流浪

大饼早缩小

油条价又涨

身死少棺木

生病无药尝

问苍天难道不是爹娘养

街头巷偶水门汀做床

受不尽前生地孽和障

我地上海人 哎哎

要买食粮当了衣裳

有了衣裳没食粮”

她实在普通了些,样子嫩生生的,连声音都有些稚嫩,看不出十六的样子,怕是缺衣少食的日子久了,竟比豆蔻年华的少女还要孱弱,只胜在唱得感同身受,勾人起怜。

    一曲唱罢,徐伯钧带头捧起了场,在坐诸位自是无不跟从,掌声还未落地,就听见门口小厮无可奈何的阻拦:“沈太太,天大的事也等督军吃完饭再说。”

   朱玉桂一掌将他推开,出口就是不容置疑的气愤:“你给我让开,耽误了我的正事,我先让你不好过。”

   徐伯钧用见惯的笑意摇了摇头,举手示意让小厮不必再拦,朱玉桂立刻就踩着一双高跟鞋跨了进来。她今日换了新式的薄绒大衣,那样修长的玉腿重重叠叠被遮掩起来,只有纤细的一双脚踝露在外面,抬脚间碧色的旗袍晃动如春水吹皱。

   她也顾不得满座皆是富商巨贾还有政治要员,直直走到徐伯钧面前停下,锋利的质问他:“徐督军是嫌整个上海富商含秘纳辛凑来的军资不够,要来明抢了是吗?”

   她话一出,四下皆被震惊的不敢再动,私心里却窃喜有人挑破了秘密,不用再吃那割肉侍匪又不敢反抗的哑巴亏。

   徐伯钧也不生气,一双笑眼看她:“沈夫人吃饭了没有,荣顺馆的油爆大虾和甜点做得实在是好,不如吃了饭再来数落徐某的滔天大罪。”他说完拿起桌上一枚西式的咖啡奶糕递给她。

   朱玉桂也不伸手去接,自己寻了空当的位子端坐下来:“还是把话说清楚了再吃饭吧。”

   上海无人不知自从军政商三方协议后,徐伯钧就仗着直系军阀首领的位置明里暗里与沈家来往,这沈家人丁单薄,不过就是孤儿寡母在加上近日新娶的少夫人,头里人家只当是徐伯钧瞧上了沈家少奶奶,只是这日子一长,徐伯钧几番商政生意皆是问起沈家夫人,一时间“商从政,政通商,政界司令私通商业遗孀”的桃色新闻在各色小报上沸沸扬扬。

坐中之人自是无不知晓,各自寻了理由便客套着离了席,徐伯钧本是众人请来谈生意也想着要来分一杯羹,酒还未过三巡,话也才刚起头,就被沈夫人无端的败了兴头。

徐伯钧眼中三分无奈乜斜着瞧她,假带着气性取笑:“你看你,前几日还说光天化日里还是少见面的好,今日倒是你自己上赶着深怕人家不知道,那报纸也不晓得明日起些什么题目来编排咱们。”

“怎么,徐督军又是入股沈家的布匹生意发展实业,又是用着沈家钱庄的现钱牢牢的套在股票交易所,知道的只道是我们寻常百姓家民不与官斗,不知道的还以为徐督军滥用职权施舍沈家做起军事生意,只为了我这花残粉褪的半老妇人。”朱玉桂故意将话说的耐人寻味,那拧起的一双长眉形似远山,眼里却是十足的怒意。

徐伯钧沉默下来,瞬也不瞬的睁着精亮的眸子盯住她,半晌才开口道:“我徐某人若是有意谋害沈家,有的是方法和手段,最简单不过随意寻个由头指控你们通敌叛国还需要什么证据,沈家什么钱财我要不过来,再不济,我就是一把枪指在沈家头上,你们还能说半个不字,恭恭敬敬就要把钱送过来。”朱玉桂更是不明白了,他这般煞费苦心于沈家于自己是双输的局面,究竟所为何事?

徐伯钧瞧她还是不明白,自己挖空满腹心思为她思虑的后路恰似黄浦江的流水悠悠连痕迹也无,索性将话说了个明白:“要打仗了,日本人狼子野心已经建立伪满政府,万一打到上海来谁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沈家若是和日本的股票牵连在一起,起码人家会忌惮三分,为着赚钱的买卖也给你一些薄面,那我就是在战场上也没有牵挂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至诚如斯,就是朱玉桂也不由软下心肠:“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若是骗你,就让我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还。”徐伯钧竖起三指对天发誓,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我要你一具尸首做什么。”朱玉桂连啐三声,慌忙就用秀丽的手指捂住他嘴角。

徐伯钧瞧着佳人怜惜自己的生命,浪荡的性子露出来,一把将她手指握紧拢在自己手中轻吻一下,歪起头打量她:“你舍不得我死,是不是?”

朱玉桂本习惯了他平时各种亲昵的举动,可此时他神态如稚子孩童,单纯的快乐就那样洋溢在他的眼底,到底是受不住双颊做烧起来,面上仍冷着问他:“你真是替沈家打算,没有藏别的心思。”

“没有。”徐伯钧答的毫不犹豫。

朱玉桂点了点头,神色顿时认真起来,她也掏心掏肺与他说出心底的话:“最好是大家相安无事,沈家若是有半分差错,我只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徐伯钧低着头用拇指摩挲她指骨上弯曲的弧度,圆润如同蚌壳里新吐的珍珠触手温润细腻,他虎口处常年握枪提刀留下陈年的茧子,刮擦在她手背上泛起一丝丝酥麻,朱玉桂慌忙将手抽回来,声色俱厉:“督军除了这窃玉偷香的本事就不能做些正经的。”

“我是要做正经事的,还不是被你搅和黄了,明日还不得受怎样的编排,你得补偿我。”徐伯钧一脸无辜。

朱玉桂自顾站起身,整理好身上大衣的褶皱,作势要走:“等着,时候到了自然给督军赔罪。”

“那是什么时候?”

“时候到了的时候呀。”

朱玉桂说完也不理他,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徐伯钧起身要去抓她的衣角,她大衣腰间的束带在阳光中缓慢的扬起又迅速的下落,他到底是抓不住。窗外大片的蔷薇开到泛滥,天终于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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